武汉流水账-新冠患者家属的1个月
对于生活在武汉的人来说.现在真的很难.
在这场灾难中,我失去了父亲.
好在家里的直系的老长辈很早就过世了,没有上演成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状况. 只是,无奈的感觉大于伤心带来的冲击.从父亲感染开始.我一直都在宽慰自己:这是国难,只不过恰巧轮到了我们.
父亲身体一直不好,因为做生意压力的缘故,嗜酒,抽烟,暴饮暴食,导致多年的肝疾困扰着他.可能是怕死吧!每半年他会去做一次全身检查.
不过也幸亏检查的频繁,在2012年的时候发现了肝脏潜藏的肿瘤,随即就做了手术,手术很顺利.在那之后开始,他开始变得非常注意健康,控制饮食,彻底戒掉烟酒,学会了保养.并且为了方便随时去医院检查身体状况,卖掉了广州的房产,正式回到武汉生活,还搬回离武汉市第二医院不远处的在一楼的老宅,方便能够随时观测身体的状况.
在这近8年的时间里.眼睛可见他的身体愈来愈硬朗.而生性开朗的他,在渐渐退到生意二线之后的生活也多姿多彩了起来.除了喜欢乱投资,捅出一些小篓子,其他都是些健康的爱好.如变成一个虔诚的佛家弟子,在家弄个小佛堂,四处放生,或是参加老年大学社团.据说还是社团及社区数一数二的业余男中音.
在疫情没爆发之前,父亲带着我和搭档去到师傅那烧了柱香,点了个灯.期望之后我们团队举办的小活动能成功,小生意能红红火火.2020年能有一个不一样的开始.可能是期许得以应验,1月11日~1月12日的活动,我们果然办的热闹非凡.在庆功宴过后,觥筹交错之余,我们还感叹到,新的一年红火的开始,果然不一样.
也的确是不一样.
时间来到1月16日.父亲一大早电话嘱咐我,说要给我送车钥匙,家里有两台车要在年前准备年审,让我帮忙和他各自开一台去审车,他会在店里等我一起出发.
随后我便赶到店铺,伴着里面一阵阵咳嗽声推开大门,就看见端坐在桌旁回头望向我的父亲一脸蜡黄.
随即我便放下包问到:"你是不是病了?脸色怎么这么差,要不然等年后再办吧,你先去医院检查下,最近不闹肺炎吗?你别感染上了."
父亲答应了下来,便回家了.
之后的故事就像千万刚开始接触这个病毒的武汉老百姓一样.母亲带着他去家附近的武汉市第二医院,想要做相关检查,奈何人太多,只有转战到不远处的武汉市中医院进行检查.因为条件有限,做不了核酸检测,只能做血常规和超敏CT.CT的结果显示,肺部成毛玻璃状,并且局部有阴影.但是,在那个我们对这个病刚认知的时期,病症所应该呈现的病灶和状态我们可以说是一无所知.可能是诊治医生也不太了解吧,开了几副药,告知父亲回去在家治疗,只是普通肺大泡.
回去过后的几天,武汉的疫情也正式开始爆发了,封城和禁止机动车出行的举措也正式开始实施.父亲的病情如预料般的急转直下.因为无法确诊,父亲一直得不到收治,四处找医院,不是没有核酸试盒就是一大早去排几百号,可能到晚上都排不上.社区也因为患病人数太多,排期也是遥遥无期.无奈之于,母亲甚至找到社区医院求人去帮父亲打针(免疫球蛋白).而我和老婆则到处求助:社区,市长热线,线上,私人关系等各种渠道,怎奈也如其他人一样"位卑言轻",并没有取得实质性的进展.
至此,母亲开始三令五申,禁止我们回去探望.无奈我们只能半夜开车出行,打听被收治的病人如何治疗,用什么药物治疗,想办法找朋友弄到治疗的药物(奥司他韦,莲花清瘟,阿比朵尔)后送到父母家的窗台.
而现在帮我们提供药物的这位朋友,也成为疑似患者,隔离在酒店中.
1月30日这天,也就是父亲去世的这天.
在30日之前的一段日子服用药物过程中,父亲的胃口感觉有所好转.并且,也不是一直处于高烧的状态,会时不时退一下.母亲就计划着30号让他去家附近的武汉市第二医院去再拍次CT,看看这段日子有没有一些好转.并且想说能不能碰碰运气,能够做到核酸检测,能让医院收治.
前一天父亲还自己下床,高高兴兴洗了个澡整理了一番.
第二天一早起来,跟母亲一起穿戴整齐走出家门,穿过那条走过无数遍的老巷子的时候,直接倒了下去.
早上还没起来的我这时候接到母亲的电话."你爸可能不行了,现在倒在了路边,如果可以的话.赶紧来吧.我们现在崇正里XX号门口.''
我挂了电话，随手抓起来衣服,戴上口罩,套了双一次性手套就下楼往父母家跑去.
对,没错,只能跑,因为全市禁止驾驶机动车,白天私家车是完全不能出行的.好在住的地方离父母家不远,10分钟的路程.等我见到他俩时.发现父亲双眼紧闭,坐在地上.母亲则站在父亲的身边,腿架着父亲的脑袋,手里的电话一直没停下.
我瞥见了父亲的身下,大小便已经失禁了.
"妈,你站我这边来,父亲已经走了.''
母亲站在原地没动,一遍遍打着120.念叨着:"我都打了50,60遍了,要么挂断,要么要等急救中心调度.这样一直在别人家门口不行啊,会给人家添麻烦的.''
我把母亲扯到了一旁,父亲的身子缓缓落下,侧趴在地上.
这时大概中午11点半.
等到大概中午12点半的时候.救护车终于来了.工作人员发现我父亲已经断气之后,告知我们,要做心电图给开能证明其心跳停止的死亡告知单,并且他们不负责拖走遗体.
答应,随即办妥之后救护车离开.收取人民币105元.
心电图心跳停止的死亡的告知单,是给到社区开死亡证明所需的.
接下来,我守着父亲的遗体,母亲则租了台共享单车骑到社区跟父亲开证明.
无奈,虽然父亲有血常规报告,有CT检测.但是从生病到死亡,都只是疑似病例.死亡原因不能写因病毒性肺炎死亡.毕竟,像这种官方通告,还是要严谨.
倔如我母亲的这样的人,在周旋了3.4个小时之后,无奈也只能接受.因为,能在死亡原因上写上因疑似病毒性肺炎死亡都是莫大的幸运.
在这期间,周围街坊报了警,警察也随即出警到达现场.职责要求他们询问情况立案.但是在流程走完后,这一堆警察师傅并没有就此离去,而是疏散围观的街坊,并且不停的打电话,督促相关部门来到现场处理.还会时不时的上前来安抚我跟母亲.
这是我第一次感觉到疫情到来时,剩下的些许人味儿.
站在遗体旁的几小时https://www.zhihu.com/video/1217996785916149760下午6点,殡仪馆的车通知我说出发了.警察也通知疾控中心的工作人员过来消毒.半个小时左右,疾控中心工作人员到达现场,开始消毒现场和住宅.消毒过后,我还在疑问为什么他们不给遗体打包,他们就匆匆的离去.
直到晚上9点多,殡仪馆的车才匆匆赶来,停好车,这时我瞥见车上还放着其他三具遗体,也没多言语.工作人员则气喘吁吁的下车来,拿着本子边登记边询问道:"谁是家属,遗体有打包好吗?"
"我是死者儿子,疾控中心的工作人员告知我们说,遗体打包是该你们殡仪馆负责的啊?"我回答道.
殡仪馆的工作人员随即告诉我,根据卫生法规,应该疾控中心负责打包.
我无奈的给前来陪我的在当支援者的好兄弟招呼了声,穿上他车上准备的防护服,拿着
社区给的白布,和兄弟一起,自己给父亲收了尸.
在这再次感谢好兄弟的陪伴.
全部结束后,警察师傅们在陪了我们5,6个小时后才登记结案离去,母亲则上报社区,开始自我隔离14天.
这就是一个有基础病老年患者的整个感染流程.从患病到死亡大概半个月不到的时间.
我不会抱怨什么,作为一个中国人.发生了让国家动荡的人祸.这些苦难是选择在这片土地上生活的人所理应承担的.
唯一抱歉的是,作为儿子,没能让父亲体面的离去.
很遗憾，给父亲发的新年祝福的红包,他甚至都没有力气来去点开.
武汉的空城也依旧泛着烟火气,也许还残留着爱凑热闹的父亲的气息.
直到现在所有社区全面封锁,中央问责地方.武汉开始强制性清空疑似病例,加大力度治疗重症,危重症病人.火神,雷神山收治进入正轨,建立更多的方舱医院.所有的一切也都是往好的方向在发展.
而地区人口基数太大,加上很多力所不能及的因素.一个地区乃至国家想要稳定维持和发展,很多政策以及执行看起来确实不近如人意.而作为生活在被现在舆论信息充斥着这个年代的我们,应该早就应该有接受类似这样现实的心里准备.
要知道,国家执行能力能够到现在这个程度,已经是其他国家所不能及的了.
毕竟,国士钟南山虽然高龄但是还健在,依旧能在一线给人们心里有所倚靠.而吹哨人的故事还能让你们知晓.
得了病,"生而为人",有求生本能是理所应当的,应该竭尽所能的积极治疗.但也还是"生而为人",也一定不要去祸及他人.
因为还是有那样一群太多太多的人,也是真心实意的在努力让拐点提早来临.还有那么多身处异地的朋友也是真心实意的在关心的这片灾难发生的土地.
毕竟这世上没有什么是应该的...没有谁是应该奉献,没有谁是应该牺牲的...
在这里我要非常感谢外地以及本地的各位因为父亲这个事情发来慰问的朋友,可能没来得及一一回复,但是我都有收到.
谢谢了,感恩!!!
当然,人性的丑恶在灾难来临时也在水面浮沉若隐若现.这些表演者滑稽的表演在这个时候显现的特别突兀.并不想多说什么.四处的描述以及评论相信大家都看得到.
毕竟:人在做,天在看.
可能灾难过后能成就一些英雄,但是从过往的经历来看,这些苦痛真的不能教会人们什么.人类的劣根性就是如此.期望这次真的能有所改变吧.
这是一场灾难.直到现在,才发现平时不屑一顾平庸乏味的简单生活是那么难得.一而再再而三的人祸不断重演,我不想形容现在社会在倒退.
"写一出最悲的悲剧,里面充满了无耻的笑声."那个年代毕竟已经过去了啊.
每日的新闻,同城的消息现在能够第一时间接收,疫情地图至少也是相对真实公开,并且能够保持每天早上7点更新.看的出国家已经在尽力的改变现状,安抚疫区人员情绪了.那么多的救援以及医疗队集中调往湖北.虽然目前没有有效的治疗措施,但是好在政府执行力的加强,患病人数日渐减少,相信拐点真的不远了.
还是得满怀希望,期待疫情后再相见.
感谢付出的人,感谢逆行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