职业打假人知假买假是否适用“假一赔十”的规则？
【裁判要旨】
职业打假人也属于消费者，若其知假买假，买到有毒有害的食品，适用假一赔十的规定；若其购买的食品仅是食品标签存在瑕疵，而食品本身没有问题，则不适用假一赔十的规定。
【案情简介】
一、2018年7月，张三在多美好超市处先后两次购买了各六瓶阿玛罗尼红酒，共计12瓶，张三向多美好超市支付酒款共计20160元，并要求开了发票。
二、张三在买酒的过程中进行了全程录像，拍摄了张三进入多美好超市、购买进口红酒、多美好超市取货、张三结账付款、多美好超市向张三开具发票、张三携购买的红酒走出多美好超市、及上车查验的全过程。
三、另外录像视频中显示，张三向多美好超市购买红酒时及上车后将所购红酒拿出检查，并将每瓶红酒酒瓶360度旋转拍摄，以显示酒瓶上均没有粘贴中文标签。
四、事实上张三是一名职业打假人，专门寻找没有中文标签的产品进行购买，然后再以不符合国家食品安全标准为由，要求法院判决商家退款，并主张要求十倍赔偿。
五、此次张三故技重施，向法院提起诉讼：1、要求多美好超市返还他个人消费的购货款20160元。2、要求多美好超市向他支付该购货款十倍赔偿金201600元。
六、多美好超市则辩称，他们卖的红酒虽然没有中文标签，但是都经检验，绝对安全；而且张三是知假买假，不属于消费者，不适用假一赔十的规定。
七、本案经历了一审二审，均认定没有中文标签的红酒属于不安全的食品，判决多美好表示返还张三20160元的货款。但是，一审法院没支持假一赔十，二审法院支持了假一赔十。
【案例分析】
首先，一二审法院均认为没有中文标签的红酒属于不安全食品。因为，《食品安全法》第25、26、67和97条规定，食品安全标准是强制执行的标准，对于卫生、营养等食品安全要求有关的标签是食品安全标准的重要内容之一，预包装食品的包装上应当有标签，标签应当标明产品的生产日期、成分或者配料表、保质期、储存条件、生产者的名称地址联系方式和生产许可证编号等内容，进口的预包装食品应当有中文标签，标签应当符合我国的食品安全标准，中文标签不符合规定的，禁止进口。
据此，进口的红酒每一瓶上都应当贴有中文标签，中文标签的内容是食品安全信息的集中体现，没有中文标签，禁止进口。本案中12瓶红酒均没有中文标签，表明：一、来路不正；二、缺乏最基本的食品安全信息，为不安全食品。
然而，对于张三是不是消费者，是否适用假一赔十。一审和二审法院产生了争议。
一审法院认为：张三不是消费者。因为，依据《消费者权益保护法》第2条的规定，消费者是相对于销售者和生产者的概念。只要在市场交易中购买、使用商品或接受服务是为了个人、家庭生活需要，而不是为了生产经营活动或者以营利为目的而购买、使用商品或接受服务的，就应当认定为“为生活消费需要”的消费者，属于消费者权益保护法调整的范围。
本案中，张三当庭出示了全部涉案红酒，可以证明韩付坤未进行食用，数次进行购买，之后向法院提起本案诉讼。之前，在其他法院提起很多起进口红酒无中文标识索赔案件，可以认定张三在多美好超市处购买涉案红酒目的是为了营利，故张三不属于消费者。
张三不是消费者，知假买假，不适用假一赔十。因为，张三购买涉案红酒时已经清楚该红酒没有中文标签并进行即时录像，且购买后未食用，张三是明知涉案红酒无中文标签而购买的。因此，涉案红酒无中文标签的违法行为也不会对张三造成误导从而诱使其违背自己的真实意思进行交易。所以，对张三不适用假一赔十的规定。
二审法院则认为：张三属于消费者，职业打假人也适用假一赔十的规定。理由如下：
首先，消费分为生产资料的消费和生活资料的消费，只有生活资料的消费才是消费者权益保护法所保护的消费。因此，判断一个自然人是不是消费者不是以他的主观状态为标准，而应以购买的商品的性质为标准，只要他购买的商品是生活资料，他就是消法所指的消费者。本案中，张三购买的是生活资料，因而是消费者。
其次，关于职业打假者是不是消费者的问题。二审认为职业打假人也属于消费者。理由如下：
1、判断消费者的标准，不是以购买主体的主观状态，而是以标的物的性质为标准；
2、难以给职业打假者下定义。消费者打假有指标吗？普通打假者打假多少次就转变成职业打假者，难以给出这样的标准；
3、打假是好事不是坏事。法律规定成功的打假者有权主张惩罚性赔偿金，表明法律鼓励打假，打假是好事。打一次假是好事，打十次假不可能变成坏事；
4、即使是社会公认的职业打假者购买生活资料时，也改变不了其消费者的身份；
5、徒法不能自行。惩罚欺诈消费者行为的法律、保护食品安全的法律，不会因为颁布了就自行得到落实了。法律的生命力在于实施，法律条文就是通过一件一件的案件逐步得以落实的，没有案件就没有法律的落实。每一起消费者针对经营者经营不符合食品安全标准的食品的行为提起的诉讼，都会或多或少促使经营者更加重视食品安全，促使消费者更加关注食品安全，进而使法律的规定得到进一步的落实。当所有的消费者都觉醒了，都成为潜在的打假者了，那么制假、售假的行为也就失去了市场。没有了制假、售假行为，打假现象自然而然就消失了。
打假的目的可能为了获利，任何人诉讼都是为了利益，谁也不是纯粹为了体验诉讼程序而到法院来走一遭的，民事诉讼如此，行政诉讼、刑事诉讼也是如此，不能因为当事人的目的是为了获利，法院就驳回起诉者的诉讼请求。利益分为合法利益和非法利益，法院保护的是合法利益，否定的是非法利益。制假、售假获取的是非法利益，打假获取的是合法利益，为了获取合法利益，无可厚非。要求法院支持制假、售假的利益否定打假的利益，是与制假、售假者一个立场的腔调。有些人把法律的枪口对准打假者，做出让打假者痛，制假、售假者快的事情，背离最基本的人民意志，因为人人都是消费者，消费者权益保护法是人民的意志。打假也需要专业，如果多次打假者可以定义为职业打假者的话，那么职业打假者就是消费者的先驱，自然受消费者权益保护法的保护。
最后，即使张三是职业打假人，知假买假，仍可主张十倍赔偿。理由如下：
1、如果不准知情的消费者打假，就会造成这样的结果：不知情的消费者不可能打假，而知情的消费者又不准打假，则制假售假行为可以堂而皇之大行其道了，如果这种荒谬的观点能够成立，那么消费者权益保护法的立法宗旨可以改为制假售假的护身符了。
2、依据《最高人民法院关于审理食品药品纠纷案件适用法律若干问题的规定》第15条“生产不符合安全标准的食品或者销售明知是不符合安全标准的食品，消费者除要求赔偿损失外，向生产者、销售者主张支付价款十倍赔偿金或者依照法律规定的其他赔偿标准要求赔偿的，人民法院应予支持”。该规定表明价款十倍的惩罚性赔偿不以消费者人身权益遭受损害为前提，如果消费者人身权益遭受了损害，消费者还可加重主张损失三倍惩罚性赔偿金。因此，即使红酒对张三没有造成损害，仍然适用假一赔十的规定。
【案件总结】
本案核心的问题有两个，一是职业打假人是不是消费者。二是食品标签存在瑕疵但是产品本身无毒无害的是否是不安全食品，是否适用假一赔十。
对于第一个问题，笔者同意二审法院的观点，即使职业打假人知假买假仍然是消费者。理由同二审法院。
对于第二个问题，笔者认为如果食品仅仅是食品标签存在瑕疵，而食品本身无毒无害的，并不属于不安全的食品，不适用假一赔十。理由如下：
依据《食品安全法》第148条第2款规定：“生产不符合食品安全标准的食品或者经营明知是不符合食品安全标准的食品，消费者除要求赔偿损失外，还可以向生产者或者经营者要求支付价款十倍或者损失三倍的赔偿金；增加赔偿的金额不足一千元的，为一千元。但是，食品的标签、说明书存在不影响食品安全且不会对消费者造成误导的瑕疵的除外。”根据该规定，对经营者适用十倍惩罚性赔偿应同时具备两个要件：
一是，经营者销售了不符合食品安全标准的食品；二是，经营者主观上系明知。何为“不符合食品安全标准的食品”，《食品安全法》第150条规定，“食品安全，指食品无毒、无害，符合应当有的营养要求，对人体健康不造成任何急性、亚急性或者慢性危害”，据此《食品安全法》第148条第2款所指的“不符合食品安全标准的食品”，应指食品实质上有毒、有害，不符合应当有的营养标准，对人体健康可能造成任何急性、亚急性或者慢性危害的食品。
本案中，多美好超市卖的红酒仅是食品标签存在瑕疵，但是并不是有毒有害的食品。即使张三是职业打假人，属于消费者；但是，涉案红酒无中文标签并不会对其造成任何购买或食用误导。因此，适用食品安全法第148条第2款，不应当判决多美好超市承担假一赔十的责任。
假如案涉的红酒不仅标签有问题，而且属于有毒有害的食品，即使张三是职业打假人，也适用假一赔十的规定。
对于职业打假人，知假买假，到底适不适用假一赔十的规定，您怎么看？欢迎在评论区讨论。
【案例来源】
山东省青岛市中级人民法院（2019）鲁02民终263号民事判决书。
